城市空想:插入式城市的前世今生

Written with Monica Liu

新加坡因為疫情封城的第51天的傍晚,我在陽台上吹吹晚風,與對面居民樓正在收衣服的大姐百無聊賴地對望。

看著她冷漠地拍打晾衣架上的衣物,想像著此刻從紡織物上揚起的細塵,以及她臉上對日常生活熟視無睹的表情。

於是萌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:如果我居住的房子和她居住的房子,都是一個個小抽屜,插在公寓樓這個大箱子裡,那把我和她的抽屜拉出來對換一下,是不是就可以享受一下對方每天眼中的風景了?

聽完這個想法,阿瑜說似曾相識,摁頭安利我去看一個叫Archigram的先鋒派建築團體的作品。乖乖去查資料的我幾次擊節叫好:原來類似這樣奇怪的建築想法們,在60年前已經有6位散發著朋克光芒的老叔叔們替我想過一遍了。

不對,朋克是上世紀70年代在音樂圈興起的文化現像,那60年代的他們,就是朋克精神的建築先驅了。

這個極度倡導個性化設計語言的新先鋒派建築團體,由Peter Cook 於1961年在倫敦創立,還有他其他5位帥帥的弟兄們。Archigram這個詞,是由“建築”Architecture和“電報”Telegram兩個詞結合而成,就像熟悉的Instagram一樣,沒法翻譯,一翻譯就不那麼傳神。

1960年代是怎樣的時代啊。那個10年裡,第一片口服避孕藥開始解放女性,32個非洲國家獨立,馬丁·路德·金與世界分享他的夢想,宇航員加加林一腳踏上月球。

Archigram就是在這樣自由的風中走上建築史舞台,成為當時歐洲最著名的空想建築團體。之所以是空想派,是因為Archigram設計的大部分項目並未真正建成,只留在了圖紙上。即使如此,它們仍影響了很多後世建築,比如那個被稱為結構怪獸的法國蓬皮杜藝術中心。

老叔叔們都在空想些什麼?來看看下面這個Achigram早期最具張力的作品——“Plug-in City 插件城市”。

巨大的結構可以是任意型態

Plug-in City

Plug-in City插件城市項目,融合了1962年到1964年間一系列小型項目和創作想法的精華。它於1964年在Archigram出版的同名雜志中首次亮相,倡導人們自己設計“預制的家(pre-fabricated homes)”,然後插入一個巨大的結構(megastructure)裡。一部分原因,是因為當時的戰後建築大多笨重且千篇一律,更重要的原因是,老叔叔們覺得應該讓人們建造屬於自己的居住空間——建築師只需要建好一個巨大的結構,配備好裡面的各種服務設施,人們帶著自己預先建好的“膠囊家”,插入到結構中,就可以開啟日常生活了。

膠囊家

屬於你的這顆“膠囊”的室內裝潢,格局,甚至插在哪裡,都由你自己說了算。試想一下,如果家裡增添了新成員,可以自己手動加一個房間;或是某天一夜暴富,可以把家升級成豪華版本。當人們可以自己決定把家放在何處時,將徹底打破社區和地域的限制:我們不再住在固定的社區,不用每天上下班往返同樣的路線,想念朋友的時候,搬過去和他們做幾天鄰居;想獨處的時候,可以連人帶家搬到山溝溝裡。

膠囊家的俯視圖(Photo credit: Archidaily)

公共空间

倒三角型結構使用建築頂端作為公共空間(Photo credit: Archidaily)

對於越來越擁擠的社區地面公共空間,老叔叔們有一個有趣的解決之道。他們提議把巨大結構做成倒三角形,用最頂層作為社區的公共空間。隨著建築中居住者增多,三角形的面積變大,底邊變大,公共空間也隨之變大。可以說是腦洞很大了。

雖然是瘋狂的想法,但在醞釀它的時候,彼得·庫克一直堅信它是可以實現的。60年後的今天,他的堅信成真了。

位於香港沙田的香港科學園正在像搭樂高積木一樣,往一個16層高的建築裡插入一個個22噸重的集裝箱,每個集裝箱都是一個預制好的房間,面積約為23平米左右。雖然疫情多少影響了工程進度,但預計仍能在今年9月完工。等到明年初,就可以住進500個住戶了。每個房子的租金,大約會比同水准的其他房間的市場價格低40%,將大大緩解租戶的經濟壓力。

香港科學園“集裝箱的家” (Photo credit: 香港科學園)

看到這一切,Peter Cook 很是高興。他所引領的Archigram代表的就是這樣的英式自由主義:對於好奇心和獵奇想法貪得無厭時偏左,對於弱勢群體施以援手時偏右,但永遠不會極左或極右。同時也不會絕對樂觀或絕對悲觀,永遠都是“走著看吧”。這是連彼得·庫克的以色列妻子都無法理解的,英國人的調性。

現年84歲高齡的Peter Cook 是一位很可愛的老人。戴著寶藍色圓框眼鏡的他,藏藍色襯衫上印著一個個俏皮紅心。在鏡頭前接受采訪時,他會像個孩子一樣動來動去,表達自己的觀點就像演一個小話劇。2007年時,彼得·庫克從英女王手裡接過爵位,表彰他對建築和教育領域畢生的貢獻。

可愛的Peter Cook 叔叔 (Photo credit: Archidaily)

如果你問彼得·庫克,最羨慕現在年輕建築師擁有的什麼?他會回答:熟練操作電腦軟件的能力。但對於年輕人所處的社會環境,他並不羨慕,甚至覺得可惜,因為“現在的年輕人都太怕犯錯了”。而當年的他們,是樂於在試錯中尋找樂趣的一代人,所以Archigram這樣的團體出現在60年前而不是今天一點都不奇怪,畢竟那是個兩橫一豎就是干的時代啊。

我甚至懷疑他說羨慕現代人的電腦能力都是客套話。因為在另一個采訪中,彼得·庫克悄悄透露,他現在最熱愛的還是手繪圖稿,每次筆鋒一轉後都會發現新的可能性,咦這樣也行,啊那樣說不定更好。思路是隨著筆尖在紙上的移動而行走的。他稱這為“思路調頻”,就像調節收音機的按鈕,摩挲著向左轉一點,再向右轉回一點,直到找到最清晰的波段。

我們希望自己也能接收到彼得·庫克和他的Archigram從60年前發射出的電波:敢想,並且敢相信自己的想法。做個畏首畏尾的年輕人太無趣了,那一張張令人眼花繚亂的、異乎尋常的Archigram的圖紙,才是在向新世界和無限可能性致敬。

Published on Wechat「設計嘢」at the same time

Previous
Previous

玩具設計:那個芭比我們還需要嗎?